“厕所代孕”背后的黑色产业链
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是西南地区的知名妇女儿童专科医院，全国各地的患者都会来这里寻求医生的帮助。一段时间以来，该院的厕所内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广告，而且主题都是同样的：代孕、借卵。
3月以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通过几张小广告联系到了这些宣称能够提供代孕、借卵的广告主，他们毫无顾忌地表示能够提供医院没有的各种“定制化”“个性化”服务，包成功、包双胞胎是他们口中的广告词。随着上游新闻记者调查的深入，这些游离于正规医疗机构的特殊服务逐步揭开神秘的面纱，而真相却并不美好。
电话沟通回避敏感问题
3月初，上游新闻记者在四川成都著名的妇女儿童医疗机构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锦江院区多个厕所内见到，几乎每一个厕所隔间的门上都有满满当当的涉及“试管婴儿选择性别”“海外代孕包生男孩”等内容的广告贴纸。
一位华西二院负责保洁的工作人员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他们会定期清理全院卫生间内的各种广告贴纸，只是对这些铺天盖地的代孕、试管婴儿广告，多少有点有些无奈。“这种贴纸都是不干胶很难处理，往往我们左手才清理完，右手就又贴上了，有时候甚至贴纸上面都要再贴几层，警察也抓过，但是没有什么用。”
华西第二医院厕所内的小广告。摄影/上游新闻记者胡磊
这些“代孕”“试管婴儿”广告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名堂？上游新闻记者尝试添加了某个代孕广告中一个号码的微信，对方同意添加好友后直接打来了微信语音。
通话中，广告方表示，他们对外提供第三代试管婴儿服务，全过程仅需要提供女方的孕前健康证明，“男方的资料不需要，整个过程中，他出现两次即可。”
这位广告方联系人对记者表示，他们的试管婴儿服务可以选择出生婴儿的性别，男婴和女婴的收费价格都是一样的。
“三代试管费用在十万元出头，也会因为每个人用药情况不同，价格有高有低。”这位女性联系人表示，如果女方的身体条件不支持试管婴儿，他们还有额外的代孕服务，即“别人帮你生”。针对上游新闻记者代孕在国内是否违法的疑虑，广告方表示，他们代孕的经验十分丰富，从来没有发生过节外生枝的事情。“这种（代孕违法）事情不用担心，我们机构已经做了十多年了，做代孕的顾客多得是。有的人是没办法自己生小孩，国家还不是希望大家多生宝宝。”
交流中，该女子对于记者提出的能否线下沟通的请求十分警觉，许多问题都避而不答，仅表示许多试管婴儿、代孕的细节涉及到了客户“隐私”，需要有意向的客户在提供诊疗证据后，前往该机构位于成都城南一座写字楼内的接待中心面谈。记者虽然多次提出了医疗机构地址、是否有专业医疗人员等问题，但均被客服要求线下沟通而婉拒。
除了四川成都地区的代孕机构，上游新闻记者还以客户身份联系了华南地区一家代孕机构，其负责人黄老板在和记者交流中表示，他所在的代孕机构是以正规医疗公司的名义进行注册的，办理代孕、试管婴儿等都需要签署正规的合同。“合同过程绝对正规，你如果要做代孕要考虑清楚，整个过程下来没几十万元是完不成的。”
被滥用的胚胎筛选技术
无论是成都医院中的小广告，还是华南某家代孕机构的黄老板，他们的口中都提到了“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公开资料显示，第三代试管婴儿的技术也称胚胎植入前遗传学诊断/筛查，在完成胚胎移植前，科研人员提取胚胎的遗传物质进行分析，诊断是否有异常、筛选健康胚胎，从而防止遗传疾病传递。
上游新闻记者发现，这一原本为监控、治疗遗传疾病的技术，已经变成了筛选婴儿性别的主要方式。记者接触的多家机构均表示，自己可以提供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可以选择婴儿的性别、胎数等等，最贵的“借卵+双胞胎”项目收费最贵达到了上百万元。
上游新闻记者调查到，供卵是众多在医院、互联网等地发布小广告的地下非法代孕机构普遍开展的业务之一。代孕机构负责人黄老板对记者表示，如果客户提出对于供卵人的具体身体要求如身高、体重、血型、学历等，他们会根据客户的要求反向寻找“供卵自愿者”，满意的话还可以安排客户和“自愿者”进行面对面的交流“面试”。
除了定制供卵，黄老板所在的代孕机构还提供“普通版”的供卵者，标准年龄19到26岁，身高160公分到170公分之间，外貌端正身体健康，只要客户提出需要，比如身高、体重、血型、学历，他们都会按要求寻找“自愿者”，然后带给客户面试。“这里面有些是还在上学的学生，社会经历很单纯，（卵子）质量也很好”。
黄老板对记者骄傲地表示，优质的卵子资源总是抢手的，一经发布，往往都会被快速预定。“年龄小的一些大学生的卵子，可能很快就会下单，如果是那种好学校的女孩子出来做捐卵，几个小时就会被抢走了。”
对于试管婴儿、代孕机构的价格，自称已经在地下试管婴儿、代孕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的黄老板说，市场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基本固定的价格，“借卵移植自我怀孕包生产”的价格约在20万元左右。“借卵代孕包一胎成功”的价格约在100万元左右，价格最贵的“借卵代孕包双胞胎”则需要收取约150万元的费用，“除了套餐费以外，还要给捐卵自愿者一定的经济补偿，价格大概在10万元左右，如果不选择供卵者补偿费用可以在3万元。”
交流中，黄老板多次向上游新闻记者询问家庭财力等情况，表示一旦试管婴儿或者代孕启动便很难停下。“费用很多，一定要考虑好、准备好，半路出什么事就很麻烦。”
调查中，上游新闻记者以多次怀孕但习惯性流产为由向代孕机构进行求助，无论是成都的代孕机构还是经验丰富的黄老板，都向记者提出了“借腹生子”的方案——通过其他人来解决怀不上的问题。
成都一家专业妇产医院专业医师龙晶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除女方怀不上之外，女方无卵、男方无精、女方不愿意生等多种情况，都是常见的代孕理由，对应而来的则是地下卵精子市场、代孕等多种解决方案。“但这些牵涉了许多伦理问题、安全问题，正规医疗机构的审核会非常复杂，这就是地下黑机构出现的原因。”
地下代孕存在跑路风险
在跨国公司工作的刘先生和妻子结婚已经十多年了，夫妻俩也跨过了40岁的门槛，有一个已经3岁多的女儿，但“儿女双全”是夫妻俩共同的一个心愿，然而高龄产妇的风险成为了夫妻俩不敢尝试的理由，求子心切的他们想到了代孕。
刘先生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他们曾联系过国内多地的代孕机构，但接触之后都让他们打了退堂鼓，“正规医院肯定不做，现在可以搞借腹生子的都是地下机构，还有就是去东南亚国家做代孕，风险都太大了，看着有点悬。”
刘先生曾联系过广州的一家代孕机构并实体考察过，在缴纳了5万元的意向费用进行了体检之后，刘先生隔了一个月后发现，客服突然消失不见了。“体检通过之后本来要缴纳尾款的，代孕人也基本选好了，结果交钱拖延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公司就消失了，到广州一看公司都没了。”
除了代孕机构人去楼空跑路的风险之外，无论是借卵生子还是代孕，绕不开的都是针对女性的取卵，但取卵对于女性会带来较为严重的身体损害。
妇产科专业医师龙晶对上游新闻记者说，之前曾遇见过一位女性发生了腹部剧痛的情况，经过检查之后发现其盆腔严重感染，腹腔有着严重的积水，同时还出现了少尿、凝血功能障碍、呼吸困难等情况，多次询问之下才患者才坦承曾在代孕机构做过违法供卵，服用了药物大量促排卵时在取卵时发生了严重感染。
“即使在正规的三甲医院，试管婴儿治疗手术的进行中也会面临着极大的风险，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等疾病都是无法避免的生理性问题，那些地下机构往往手法更为激进、刺激，只要能完成生孩子的目的，什么手段都做得出来。”龙晶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试管婴儿手术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临床手术的一种，按照医院管理规定是需要审慎进行的，“赚钱与否永远不应该是我们评估是否进行手术的首要考量。”
律师：代孕借卵生子已违法
代孕、借卵生子行为的违法性显而易见。四川方策律师事务所律师郭刚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无论是代孕还是借卵生子，其行为本身都和我国传统的社会伦理、道德以及公序良俗等基本原则相对抗。“我国近年来也出现过因为代孕合同出现的矛盾、纠纷，甚至也闹到过法院要求裁决，但是这些代孕、借卵生子的合同本身都会因为违反《民法典》中民事行为应当遵守公序良序的规定而无效，签合同本身就是一种违法行为。”
郭刚律师提醒，根据2001年卫生部颁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规定，“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应用应当在医疗机构中进行，以医疗为目的，并符合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伦理原则和有关法律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辅助生殖天生就有许多的法律风险，通过这种技术出生的孩子相关权益如何保障、维护，都将是以后的法律争议点，如果涉及到境外的代孕等更为复杂的问题，牵涉的风险将会更多。”
上游新闻记者胡磊实习生杨雅涵
责编：郎清湘李洋
审核：冯飞
